文\魯明軍

1．“生態(tài)”釋義

據(jù)百度詞條的解釋：

1.1傳統(tǒng)詞義：

1.1.1顯露美好的姿態(tài)。 南朝梁簡文帝 《箏賦》：“丹荑成葉，翠陰如黛。佳人采掇，動容生態(tài)。”《東周列國志》第十七回：“﹝息媯﹞目如秋水，臉似桃花，長短適中，舉動生態(tài)，目中未見其二?！?/p>

1.1.2生動的意態(tài)。 唐杜甫《曉發(fā)公安》詩：“隣雞野哭如昨日，物色生態(tài)能幾時。” 明劉基《解語花·詠柳》詞：“依依旎旎、嫋嫋娟娟，生態(tài)真無比。”

1.1.3生物的生理特性和生活習性。 秦牧 《藝海拾貝·蝦趣》：“我曾經(jīng)把一只蝦養(yǎng)活了一個多月，觀察過蝦的生態(tài)?！?/p>

可見，“生態(tài)”似乎是一個用以描述事實和現(xiàn)狀的語詞。

1.2現(xiàn)代詞義：

生態(tài)一詞，現(xiàn)在通常指生物的生活狀態(tài)。指生物在一定的自然環(huán)境下生存和發(fā)展的狀態(tài)，也指生物的生理特性和生活習性。當然，藝術家也是生物。

生態(tài)（Eco-）一詞源于古希臘字，意思是指家（house）或者我們的環(huán)境。簡單的說，生態(tài)就是指一切生物的生存狀態(tài)，以及它們之間和它與環(huán)境之間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關系。生態(tài)學（Ecology)的產(chǎn)生最早也是從研究生物個體而開始的。1869年，德國生物學家E.?？藸?Ernst Haeckel)最早提出生態(tài)學的概念，它是研究動植物及其環(huán)境間、動物與植物之間及其對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影響的一門學科。如今，生態(tài)學已經(jīng)滲透到各個領域，“生態(tài)”一詞涉及的范疇也越來越廣，人們常常用“生態(tài)”來定義許多美好的事物，如健康的、美的、和諧的等事物均可冠以“生態(tài)”修飾。當然，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對“生態(tài)”的定義會有所不同，多元的世界需要多元的文化，正如自然界的“生態(tài)”所追求的物種多樣性一樣，以此來維持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平衡發(fā)展。

顧名思義，所謂“當代藝術生態(tài)”，就是考察當代藝術與其所處自然、文化、社會及政治環(huán)境之間內在關聯(lián)的一個研究角度或是一門學科。

換句話說，當我們今天以“黃桷坪十年”似乎展開一個回歸和總結的時候，是不是已經(jīng)有一個預設的前提，即對于這十年而言，黃桷坪是成功的，是生態(tài)的，是自然的，甚至是天然的。而且試圖以這樣的起點，繼續(xù)將這種生態(tài)保持下去，使其能夠繼續(xù)發(fā)展下去，從而更加生態(tài)。

事實上，生態(tài)本身還是建立在發(fā)展主義或進步主義這一線性思維下的一個反思性實踐。所以，20世紀以來，生態(tài)學為什么突然興起？這與西方左派對于現(xiàn)代性及全球化的反思是息息相關的。

在人類學、倫理學意義上，強調生態(tài)的目的是為了回到本土化、在地化、自然化的生存空間。因此，實際上生態(tài)本身還有著保守的一面。

生態(tài)在中國，一方面又我們自身的歷史淵源，有我們自身對于自我生存空間的自覺與反思在里面，但另一方面我們不能回避西方意識形態(tài)在中國所面臨的困境。包括社區(qū)、社群，在西方，它有一個前提和底色，就是自由主義。

2．“在地”的焦慮與反思

我平時不上網(wǎng)，昨晚回到賓館打開藝術國際，就看到兩篇文章，一篇是管郁達老師的關于云南九十年代當代藝術的回顧與反思，另一篇是于今天會議主題密切相關的王小箭老師的“川美走了，黃桷坪怎么辦？”。我先不說管老師的文章，我覺得他說得非常好，特別是第二部分與我最近的思考有著一定的關系，他說到“個人與時代”的關系，而我思考的當代藝術與政治文化、文化政治，及生命政治的問題，都與此相關。

不過我想先說說王小箭老師的觀點。我不是反駁王老師，更不是批評。我是站在一個晚輩，和站在一個對于黃桷坪而言的純粹是他者的角度談談自己的一點想法。

我相信，王老師包括在座的諸多老師和同學對黃桷坪是有感情的，而且有著很深的感情。這種情感不僅體現(xiàn)在對一個地方，一個生存空間的依賴，且更多體現(xiàn)在對一撥人、一群朋友的依賴。我和王老師交往不深，也是幾次開會碰面聊起，才有所認識。更多來自鮑棟等一些朋友的轉述。其實，王老師不僅對黃桷坪有感情，對很多年輕的藝術家、批評家，乃至那些志趣相投的80、90后更有感情。我記得王老師幾次跟我私下聊天說的一句話就是，你們這一代黃桷坪還有鮑棟、盛葳、何桂彥、杜曦云，下一代怎么辦？

當然，這樣一種焦慮也明顯體現(xiàn)在他對于黃桷坪的情感與認知中?！按雷吡耍S桷坪怎么辦？”在這里，我不想把它作為一種藝術生態(tài)的反思，我寧可將它作為一種個人情感的依賴。很多時候，我們都以為黃桷坪就是一個整體，以為羅中立、葉永青、張曉剛、鐘飆等等就代表了黃桷坪。誠如王林老師所說的：

黃桷坪地處城市邊緣，電廠、軍工廠、鐵道、貨運碼頭，加上學生和原有的城鄉(xiāng)居民，社會形態(tài)十分豐富，各種人等、各種活法非常典型。

然而，到底有沒有一個當代藝術意義上的黃桷坪呢？我想，這些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與黃桷坪到底有多大的關系，而且每個人與黃桷坪之間的關系有沒有同質、同構的一面，我相信，我們現(xiàn)在也還處在一個表面的認識，依然缺乏深入的研究和探討。在這個意義上，盲目地認肯這樣一種“藝術地理”和“藝術空間”，可能是值得懷疑的。

不過，站在一個反思的角度，我并不反對這種概括，這種焦慮。這種反思本身就是在這樣一個去差異化、去個體性的全球化信息時代，對于差異、獨立、個體的訴求。

說到這里，可能有人會說，黃桷坪的獨特性就體現(xiàn)在它的多元性，而不是它的整體性、同質性，那么我要問的是，哪一個“藝術區(qū)”又是以整體的面目出現(xiàn)的呢？我想，我們很難得出一個肯定的結論的。

所以，我要說的是，物理意義上的川美走了，但精神的川美不一定走了，黃桷坪還是黃桷坪。即使川美真走了，我相信黃桷坪還是黃桷坪。而且，即使黃桷坪也沒了，藝術還是藝術，當代藝術還是當代藝術。何況，根本就不存在一個當代藝術意義上的黃桷坪，黃桷坪只是一個地理概念、空間概念。即便藝術家、批評家與之有感情，那也是個別的。而且即便感情本身是群體、社群的，但個體之間也是有差異的。

前段時間我在寫畢業(yè)論文時，看到當年胡適和《東方》雜志杜亞泉等一撥保守派、國粹派的論爭。放在今天看，依然很有意思。當年，保守派、國粹派對于西化的潮流非常焦慮和困惑。但胡適就不以為然，他說：

文化本身是保守的。凡一種文化既成為一個民族的文化，自然有它的絕大保守性，對內能抵抗新奇風氣的起來，對外能抵抗新奇方式的侵入。這是一切文化所公有的惰性，是不用人力去培養(yǎng)保護的。

胡適所言不免極端，但至少指出了文化本身的保守性及其自然而然的一面。我們再來看今天這些生態(tài)意義上的所謂的“本土”、“地方”、“在地”的焦慮者，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不過，問題的復雜性就在于，本土、在地的焦慮還不是一個純粹意義上的生態(tài)的反思，背后隱含的是一個政治立場的自覺。

這一點就體現(xiàn)在管郁達老師和王林老師的敘述中。

王老師和管老師都寫過同一個主題的幾篇文章。王老師的文章是：《挑戰(zhàn)“北京敘事”——中國當代藝術的歷史書寫》，管老師也寫過一篇文章：《我們?yōu)槭裁匆纯挂员本?、上海為中心的藝術霸權？》。

我們先看看兩位老師是怎么說的。王老師在文中指出：

中國當代藝術是由民間力量來發(fā)動和推動的，這在1989年6月以后更 為明顯?！ǘ┲袊囆g批評所呈現(xiàn)出來的歷史描述，忽略了很多有價值的藝術成果，如上海地區(qū)和云貴地區(qū)的藝術家在形式探索方面的努力。比如董克俊等。

管老師亦認為：

中國當代藝術從對一元論和獨斷論的反抗，逐步走向開放和多元化，這個過程是值得欣喜的，但它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沒有落實到個體的啟蒙和心靈自由這個根本問題上來，而是從意識形態(tài)反抗的一元化回歸到藝術資本主義的一元化結構，它沒有產(chǎn)生真正的多元格局和可以包容各種意見的公共空間。這就使當代藝術的自由探索和獨立精神受到嚴重威脅。

從這兩段話，我們就可以看出，對地方性、在地化的自覺背后，隱含的是他們挑戰(zhàn)和反抗中心敘事的立場和策略。這更像是一種政治態(tài)度。在這個意義上，這不僅只是限于地方性的自覺，而是建基于對整個中國當代藝術的反思和批判。

在這個意義上，黃桷坪也好，昆明也好，貴陽也罷，或許有它的地方性、在地性或本土性，可一旦置于上述這樣一個政治立場下的時候，地方性、在地性本身似乎成了批評家的政治文化地理的想象了?；蛟S它成就了批評，但對于藝術本身而言，未必是有益的。

因為即便我們無法回避區(qū)域，回避地方，也不是為了強調其同構的一面，而應訴諸其差異的一面。

3．個體、視角與“生命政治”

我并不反對區(qū)域認同，地方性自覺，但是我反對表象的描述和膚淺的表態(tài)，我希望，“在地”研究能夠真正深入地方性的內在肌理中。就像當年的胡適一樣，一方面反對那些保守派、國粹派的焦慮，覺得根本沒這個必要，另方面又在大力主張整理國故。所以，歷史就是這么微妙。

這里面我強調三個層面：

一是深度的個案研究和探討。王林老師已經(jīng)在做這方面的研究和實踐。比如他關于董克俊、葉永青的研究。不過王老師本身是帶著一個既定的政治立場和地方態(tài)度進行研究的，更重要的是，他自己本身也在與董、葉兩位相關的生活區(qū)域中。因此，換一個可能與之相關的區(qū)域沒有多大關系的人去研究，無疑會得出另一個結論。同樣，我們再來看王老師研究非川渝、云貴地域的藝術家，甚或他所謂的中心北京的藝術家，又會是什么樣態(tài)呢？不僅如此，不同研究之間的區(qū)別和再研究無疑更有意義。換言之，它呈現(xiàn)的不僅是藝術家的心態(tài)史，更是一個研究者或批評家的心態(tài)史。

二是開放的研究視角和進路。展覽和作品的呈現(xiàn)、梳理當然是核心。但我們也不要回避其他的角度，比如書信。毛旭輝和張曉剛的部分書信已經(jīng)公開了。非常有意思。我想，當一個私密文本被公共呈現(xiàn)以后，我們固然不能否認其中真實被再造和重構的可能，但以此（及其被再造過程）來觀看他的創(chuàng)作時，我們發(fā)現(xiàn)，歸根結底實際上是一個心態(tài)的體現(xiàn)。創(chuàng)作體現(xiàn)了心態(tài)的變化，心態(tài)的變化也在或明或暗地作用于他的創(chuàng)作。

三是作為方法和目的的“生命政治”和心態(tài)史。不論是回到個案，還是選擇適切的角度、方法，終究還是要回到其活生生的個體經(jīng)驗研究中。之所以提出心態(tài)史、生命政治的研究范式，是因為我覺得我們今天的研究陷入了兩個極端中，也就是上次在我們學校關于“視覺與觀念”研討會中的討論，不是“視而不見”，就是“見而不視”，前者不可避免地陷于庸俗社會學的范式，后者則淪為一個去主體性的純粹物理意義上、原子化的視覺感官及邏輯中。實際上，二者都不足取。因此，回到當代藝術之生命政治的角度，或許會對二者是一個平衡。這也是管老師在他的文章中強調“個體與時代”的意義所在。只有在個體與時代、藝術與政治、視覺與觀念的摩擦、張力中，才能真正體現(xiàn)我們心態(tài)（政治態(tài)度、文化態(tài)度）的變化及人生的意義。

對于今日或未來的黃桷坪，竊以為沒有必要焦慮，更沒有必要自得，以為它能代表一種政治立場。其實未必。恰恰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寧可將“生態(tài)”一詞曲解為個體的“生活態(tài)度”或“人生態(tài)度”。惟其如此，我們才能真正進入當代藝術的“生命政治”之織體和肌理中。因此，回到原初意義上的“生態(tài)”，我更關心的是每一個藝術家與黃桷坪的內在關系，和不同藝術家與黃桷坪不同的內在聯(liá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