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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shù)中國

油炸“老核桃”

藝術(shù)中國 | 時(shí)間: 2010-04-14 16:07:37 | 出版社: 華藝出版社

一只手揉著一對老核桃或一對鋼球兒,丁丁當(dāng)當(dāng)亂響;一只手搖著蒲扇,走道兒晃著膀子,這是典型的“北京大爺”的做派。說起來,這派頭小時(shí)候常見,*以后就銷聲匿跡了。有電影為證,那會兒的人總把手里這對“掌中旋日月”的核桃,跟地主老財(cái)、土匪惡霸,至少是玩物喪志的紈绔子弟們聯(lián)系在一起,您說這不是要多冤枉就有多冤枉嗎?

其實(shí)這手揉的老核桃,非是普通的食用山貨,乃另外一類品種。且手揉核桃之風(fēng)由來已久,但是到底始于何朝何代我還真說不清楚,反正老北京人都說乾隆爺最喜歡這出兒,所以就帶著臣民百姓一塊玩兒,皇城當(dāng)然的成為手揉核桃之品相、手法的娛樂中心?,F(xiàn)在就更好啦,大眾玩收藏、全民搞健身,手揉核桃被冠以新的稱謂——“觀賞核桃”。好聽吧?然而卻多少把老核桃獨(dú)有的把玩價(jià)值給沖淡了。

一對兒老核桃,被把玩得油光錚亮,紅里透紫,猶如瑪瑙一般,看著就讓人喜歡。據(jù)說,一對上手五十年的老核桃,能賣一萬多塊,要是能上手一百年,那價(jià)值至少三萬!這等買賣,看著都令人眼兒熱??缮夏膬喝フ以幌热税淹孢^一百年的老核桃?一百年呀,得經(jīng)過多少風(fēng)風(fēng)雨雨、坎坎坷坷。即便是一對核桃,就那么容易傳下來?就不興有個磕碰或者丟一個?因此我才說,它的價(jià)值不僅僅是“觀賞”,它還溶進(jìn)了祖宗的血脈。

還別說,我們家就有這么一對兒。小的時(shí)候,我跟胡同里的淘小子玩兒彈球,輸了。人家逼著我“要賬”,我就偷出了這對兒老核桃抵債。那“債主”不要,說:“你以為是圓的東西就能當(dāng)球兒彈呀?”

后來這事兒讓我爹知道了,瓷瓷實(shí)實(shí)地抽了我倆嘴巴,罵我:“賊大膽兒,竟敢偷了家里的寶貝!”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這玩意兒可不就是寶貝嗎?它是我姥爺留下來的。

我姥爺——劉永寬,解放前北京廊坊頭條“保昌隆”玉器行的大掌柜,人稱“劉二”。他那三間門臉的買賣,專聚梨園行里的頭面人物,在當(dāng)時(shí)的京城頗有一號。這對老核桃,就是京劇大師楊小樓先生送給我姥爺?shù)?。?jù)說,再早又是宮里某太監(jiān)送給楊小樓的。

那咱們就掰著手指頭算算吧——我姥爺是1970年過世的,享年八十有一,如果他老人家能活到今天,應(yīng)該是將近一百二十歲的“人瑞”了。再加上當(dāng)年在楊小樓先生的手里,以及宮里的太監(jiān)在送給楊小樓先生之前,這對兒核桃怎么著也得把玩?zhèn)€幾十年的吧?得!這就一百五十多年出去了!能值多少錢?我可就不敢算啦……

我不是掉進(jìn)錢眼兒里出不來,只是想說明一下這對兒核桃的年份和年份所衍生出的價(jià)值。慶幸的是,這對兒寶貝能夠完好無損地流傳了下來,就珍藏在我的書柜里。我的親姥爺喲,讓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這個事實(shí)。

多年前,有位英國籍的華僑商人要買,出價(jià)八千元人民幣。我沒賣,并非是嫌他給的價(jià)兒低,是不愿意出售我姥爺留下的這唯一的“念想”。小的時(shí)候,我姥爺對我特好,都窮得丁當(dāng)亂響了,也要從牙縫兒里擠出錢來給我買塊糟子糕吃。因此,揉著這對兒老核桃,就跟撫摸我姥爺那軟綿綿的手一樣無比親切,且時(shí)時(shí)能釋放出一絲兒時(shí)記憶中的溫馨。

當(dāng)年那位贏了我彈球,屁股后頭追著我要賬的“債主”,姓什么叫什么早忘干凈了。如果他知道了這對核桃的來歷,如果他后來也喜歡上收藏,估計(jì)腸子都該悔青了。

我本人是喜歡收藏古代陶瓷,對老核桃的價(jià)值才認(rèn)識沒多少年,但一經(jīng)“認(rèn)識”則窮追不舍,當(dāng)時(shí)的想法特別幼稚。既然我姥爺有一對兒老核桃,那張三的姥爺一定也得有,他們家是開當(dāng)鋪的。李四的姥爺肯定有,李四家的祖上是資本家。王五的姥爺嘛,好像差了點(diǎn)兒,他們家是賣豆汁兒的出身……

總而言之,是個姥爺就該有這么一對兒核桃,淘換去吧!于是,張三、李四、王五、趙二麻子……我能問的全問到了,都說沒記著自己的祖宗有過玩兒核桃的愛好,最可惡的是那個賣豆汁兒的后人王五,說他姥爺也是死在*期間,窮得就剩下褲襠里長著的幾個虱子了,屁嘛也沒有!什么核桃胡桃的?!


您瞧瞧,這幫人——多沒有文化品味。

既然老宅門里淘換不出來,那就只能往古玩舊貨市場上尋摸去了。我就不信,總得有幾個敗家子兒之類的人,把這不起眼兒的文玩拿出去換錢不是?一來二去的還真就尋摸出了一對兒,買回家來仔細(xì)一瞅:嘿——這“核桃”怎么沒長著*兒呀?嗨!是用塑料做的。古玩市場啊,陷阱多多,需倍加小心才是。

有一年我出差去了上海,帶著十二分的小心逛城隍廟附近的一處古玩市場,在某小店鋪前一眼就相中了一對兒老核桃,紅里透黑,油乎乎的,上邊居然還雕刻著十八羅漢。這回我可是把眼睛睜得大大的,什么塑料的、樹脂之類的假貨甭想再能蒙我!我就撿起這對兒核桃,先碰一碰聽聽聲兒。好!再翻過來看看它們的屁股上有沒有“眼兒”,都沒挑兒,是真的!從品相上講,不比我姥爺留下的那對兒差,有句話是怎么說來著?叫“功夫不負(fù)有心人”,一點(diǎn)不假!

看我愛不釋手的樣子,那個上海小老板就操著一口吳儂軟語,親切地說:“儂喜歡的啊——儂坐屋來,談?wù)剝r(jià)錢好吧啦?”他熱情地把我請了進(jìn)去。

我問他:“這對核桃,您打算賣多少錢?”

店主說:“這是清代的哦,要賣兩百塊的啦?!?/p>

我差點(diǎn)沒把鼻涕泡兒給樂出來,兩百塊?這不是跟白給一樣嗎?我真想擁抱一下這位說話帶著點(diǎn)娘兒們腔的江南小古玩商??僧?dāng)我掏出了兩百元錢給他時(shí),他卻笑而不收。

他搖頭道:“——呶!這里講好的兩百元不是兩百元的哦?!?/p>

我有點(diǎn)糊涂了,兩百元不是兩百元?那是多少錢?

小老板說:“我告訴你講的哦,我們這里講好的一毛是一塊的啦,一塊是十塊的啦,十塊是一百的啦,一百就是一千的啦。所以,儂需要給阿拉兩千元才可以的喲?!?/p>

“六你奶奶個猴(北京土語‘沒門兒’的意思)!一對兒破核桃,要兩千塊?你是不是窮瘋啦?!”我先聲奪人,準(zhǔn)備著大刀闊斧地殺價(jià)。

店主卻不溫不火:“儂講什么‘六’什么‘猴’阿拉不懂哦,兩千元是不變的啦。”

我說:“你再便宜點(diǎn)兒成嗎?我們北京人做買賣可從來沒有一口價(jià)兒的時(shí)候。”

店主就惱了,說:“儂好麻煩的啊,回北京買去好啦!”

都說上海人“堅(jiān)持原則”,這回我算領(lǐng)教了。誰讓我姥爺?shù)哪菍汉颂也荒堋跋箩獭蹦兀績汕Ь蛢汕О?,回去值兩萬,我不是還能賺它一萬八嗎?!

揉著這對兒老核桃,我在祖國的江南轉(zhuǎn)悠了一大圈。

雖說這兩千元花得有點(diǎn)兒讓人心疼,但畢竟是買到個老物件——值啦!

可是——這對兒核桃怎么越揉越別扭?油乎乎的膩手,全無我姥爺留下的那對兒溫潤可人。每回揉搓了之后,就跟吃完仨油餅沒洗手似的,這是怎么回事?我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北京后,我把這對兒核桃拿給一位玩“雜項(xiàng)”的朋友看,那朋友并不上手,哈哈大笑說:“哥們兒呀,你從千里之外買回來的可不是文玩,是下酒菜兒!當(dāng)然如果您牙口兒好的話?!?/p>

“怎么講?”

“這叫‘油炸核桃’,難道不是下酒菜嗎?”

朋友解釋道:這原本是對兒新核桃,為了做出有年份的“包漿”就下油鍋煎炸,炸出來的顏色跟把玩過百十年的核桃有點(diǎn)相似,這個破爛兒最多值個二三十塊錢。其實(shí),里邊的貓兒膩特容易鑒別。

“僅從表面上看,真是很難分辨的呀!”我悻悻地解釋著我的無能。

“眼神兒不好使,這還算情有可原!難道你是害眼外加傷風(fēng),鼻子也不好使?您用鼻子一聞,不就什么全明白啦?”朋友不耐煩地說。

我把這對兒核桃擱鼻子上聞了聞,靠!果然是一股子的“哈喇油”味兒,那膩歪勁兒就別提了。唉——又打眼上當(dāng)嘍,真是“年年都上當(dāng),當(dāng)當(dāng)不一樣”!


后來我慢慢兒才知道,敢情這手活兒大抵都是北方某地農(nóng)民的“作品”?,F(xiàn)在是市場經(jīng)濟(jì),這玩意兒既不用上戶口也不需要“全國糧票”就可以四海周游,專等著那些個在家里比誰都“明白”,出了門就暈菜的主兒受騙上當(dāng)。比如——像我這樣的傻冒兒!

這個故事,曾跟我的一位朋友講過,乃著名笑星李嘉存先生。聽罷,他笑得是前仰后合,那張圓臉就更像“彌勒”了。他說:這類事他也聽說過。

說是過去有一個做糖炒栗子的伙計(jì),一天到晚的辛辛苦苦,掙不了多少錢。某天來了個人,問他,“您一天能賺多少錢呀?”

答:“百十塊吧”。

那人說,“租您這個炒栗子的家伙什兒用一夜,給您一百塊錢,不耽誤您白天的生意,如何?”

賣炒栗子的伙計(jì)心想,“我睡著覺就掙錢了,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兒呀?”就答應(yīng)了。

伙計(jì)半夜醒來,想查看查看,那人用他的機(jī)器到底干什么勾當(dāng)?一切的工作程序都沒變,只見那大鐵鍋里,正稀里嘩啦的炒著核桃,原來“糖炒栗子”變成了“糖炒核桃”啦。

您想想,那核桃在炒鍋里一加熱,自身的油分就“溢”出來了,再和紅糖裹在一起,得!色兒先就變了。然后趁熱用塊干凈毛巾將“糖炒核桃”一對兒一對兒的用力擦拭干凈,嘿——“包漿”就出來啦,就變成“老”的啦了!那個買炒栗子的伙計(jì)當(dāng)時(shí)就傻眼了,我怎么就想不到呢?于是從此以后,不炒栗子改炒核桃了,從賣小吃兒改行做了古玩商。

“怎么樣?這故事不比您剛才說的缺少精彩吧?”嘉存兄撇著嘴問我。我能說什么呢,其實(shí)但凡這類的故事都挺“精彩”的,關(guān)鍵是看聽故事的人,能從中受到一點(diǎn)兒什么啟發(fā),或者吸取點(diǎn)兒什么教訓(xùn)……

%%%本回提示:

得嘞,還是把我姥爺留下的寶貝收好吧,別吃著碗里還惦記鍋里的。因?yàn)槭詹仡I(lǐng)域的這口“鍋”太大,里邊的內(nèi)容也忒雜,說不準(zhǔn)哪口吃錯了,吃出個石頭子兒來,就得咯碎您半顆槽牙,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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