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宗師林風眠,中國現(xiàn)代美術史上閃亮的星,1991年8月殞落于香江。林老師生前落寞,死后也未見哀榮,他走完艱澀、孤獨、寧靜、淡泊的91個春秋,臨終遺言,將其骨灰撒作花肥。今海峽兩岸合作出版他的巨型畫集,約我作序,再次回顧老師的耕耘,悲涼多于喜悅。
巨匠——園丁
中國傳統(tǒng)繪畫隨著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大潮沖出低谷,吸取西方,中西結合成為誰也阻攔不住的必然的發(fā)展趨勢。老一輩的美術家到歐洲、日本留學,直接或間接引進西洋畫,年幼的西洋畫發(fā)育不良,成長緩慢。倒是由于異種的闖入,促進了傳統(tǒng)繪畫的劇變與新生。這些學了西畫回來的前輩們大都自己拿起水墨工具創(chuàng)新路,啟發(fā)年輕一代對傳統(tǒng)的重新認識。傳統(tǒng)是反傳統(tǒng),反反傳統(tǒng),反反反傳統(tǒng)的連續(xù)與積累。
時至今日90年代,對西方繪畫和傳統(tǒng)繪畫兩方面的認識都較五四時期大大提高,深入了,中西結合可說已成為創(chuàng)作中的主流。主流往往被時髦利用作裝飾品,各式各樣不同水平的畫展中,大都標榜作者融匯了東方和西方。說時容易做時難,藝術中中西結合的成活率不高。父母生孩子,總希望新生兒能結合父母雙方的優(yōu)點,但孩子偏偏繼承了父母缺陷的例子并不少。郎世寧是早期結合中西繪畫最通俗的實例,他主要運用西洋表現(xiàn)立體感的手法,來描繪中國的花鳥、走獸及人物等題材,贏得了宮廷中大批美盲官僚的喜愛,欺蒙了無知的皇上。正因評畫的標準大都只憑“酷似”,所以蘇東坡才批評這種“見與兒童鄰”的低層次。不論形似,又論什么呢,美術美術,其存在價值在美。千般萬種的手法都可能創(chuàng)造美,有立體感的美,有非立體感的美,有時增強了立體感反而顯得丑陋,郎世寧完全不體會“刪繁就簡三秋樹”的鄭板橋式的審美觀。古希臘、羅馬的傳統(tǒng)重立體表現(xiàn),繪畫基本立足于形象塑造與色彩渲染,在形與色的刻畫中精益求精。中國人初見立體逼真的西洋畫必然感到新穎,郎世寧適時呈獻了受歡迎的貢品,但他自己也許并未意識到:他將咖啡傾入了清茶,破壞了品味。郎世寧當然有其歷史作用和文物價值,我只是不喜歡他低品味的不協(xié)調的畫面。19世紀末以來,西方藝術吸取非洲和東方,量變而質變,不再局限于追求客體的表面肖似,反傳統(tǒng),反反傳統(tǒng),反反反傳統(tǒng)確乎是世界性的藝術發(fā)展規(guī)律。我們的前輩們出洋留學,取經(jīng),取的是什么經(jīng)呢?派系紛爭,見仁見智,玄奘的鑒別力和修養(yǎng)影響著中國佛學的發(fā)展吧!寫實的技巧很易獲得中國官方和民間的贊美,認為這就是西洋畫了。同時在中國畫的改進中,也就局限于吸取西方學院式的素描能力,實質上與郎世寧異曲同工。在這中西繪畫交融的時代潮流中,林風眠著眼于中西方審美觀的結合與發(fā)展,通過長期艱苦實踐,開創(chuàng)了獨特的新途,其作品最終被廣大群眾認識,偏愛,隨著歷史的進展,其形象日益鮮明,影響日益深遠。
林風眠1920年到法國,先在里昂美術學校楊賽斯(YANCESSE)工作室學雕刻,后轉入巴黎高等美術學校學院教授谷蒙(CORMON)工作室學油畫,攻打堅實的基礎。顯然他未肯陷入學院的牢籠,而偏向印象派、后印象派、野獸派、表現(xiàn)派等個性奔放的狂熱畫家,他深入理解、體會了現(xiàn)代西方的審美精髓。同時他經(jīng)常到東方博物館鉆研中國的傳統(tǒng)藝術、繪畫、陶瓷等。海外游子,在東西方藝術的比較研究中,也許更易發(fā)現(xiàn)自己,辨認自己的前途。年輕的林風眠作過《摸索》,表現(xiàn)一群摸索者,都畫成瞎子,他們是蘇格拉底、孔子、釋迦牟尼、荷馬、但丁、達·芬奇……,回國后作《人道》、《生之欲》(水墨)等重大社會題材的大幅作品,成教化,助人倫,憂國憂民。但藝術救國尚屬空中樓閣,他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畢竟不是振臂一呼而應者云集的英雄”,便漸漸轉入藝術自身的革命。他為同學紀念冊上題寫“為藝術戰(zhàn)”,平易近人、和藹善良的林風眠只有微笑,很少見他生氣,他與誰戰(zhàn)?而在作品中,他旗幟鮮明地與因襲傳*,與膚淺的崇洋戰(zhàn),與虛情假意戰(zhàn),與庸俗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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