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米爾是荷蘭小畫派的大師;夏爾丹則堪稱法國現(xiàn)實主義的翹楚。兩人同在風俗畫 領域留下了不朽佳作。

以當代時髦的說法來說,兩位大師都可 稱為“宅男”——維米爾終生未離開家鄉(xiāng)德 爾夫特市;夏爾丹的腳步也未踏出過巴黎。比起許多同時代的曾巡游各國并且在筆下描 繪出波瀾壯闊的歷史宗教畫卷的名家來說, 二者的題材基本局限于表現(xiàn)市民和小資產(chǎn)階 級的生活,畫中的主人公也多為樸實無華的 兒童、女傭人、女工等等。但是普普通通的 家庭生活自有其動人之處,在當時壯闊的巴洛克與柔媚的洛可可風潮中,維米爾和夏爾丹的作品如一隅安靜的港灣,含蓄、雋永, 在平凡中步入永恒。

維米爾的起居室

維米爾1632年出生于荷蘭德爾夫特 (Delft)的一個小業(yè)主家庭,1675年卒于 當?shù)亍Ｋ畹臅r代,是荷蘭發(fā)展的“黃金 時期”。經(jīng)過30多年革命,尼德蘭于1609年 剛剛擺脫西班牙統(tǒng)治,一舉贏得政權的獨立 和宗教信仰的自由——這就是世界上最早的 資產(chǎn)階級革命。獨立后的荷蘭,成為歐洲第 一個資產(chǎn)階級共和國。在新興的資本主義制 度下,人民生活較之封建專制社會和天主教 精神束縛,已擁有更多的民主和自由。當時 的荷蘭商品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海上貿(mào)易空前頻繁,有“海上馬車夫之稱”——經(jīng)濟繁榮、 政治開明、國家昌盛,良好的社會環(huán)境為文 學藝術的發(fā)展提供了肥沃的土壤。新興資產(chǎn)階級和市民階層迫切需要反映自身精神面貌 的藝術作品,“荷蘭小畫派”應運而生,維米爾為其中代表人物。

維米爾善于在平凡中發(fā)現(xiàn)美,將世俗 生活詩意化。他的作品反映了荷蘭德爾夫特 一些富裕家庭其生活的平靜、安逸與自我滿足,這也正是當時荷蘭人民生活狀況的縮 影。他的繪畫里充滿了人性和詩意,平平常 常的生活場景更使人感到親切。

維米爾的風俗畫作品中的人物多為女 性。這些婦女衣著素雅清新,氣質(zhì)溫柔嫻 靜,相貌并不十分美麗,卻如靜靜的港灣, 平和而波瀾不驚。她們有的在讀信、寫信、 奏樂、勞動,有的在織補、休息、交談等 等。這不僅體現(xiàn)了當時荷蘭社會生活的閑適 富足,也表現(xiàn)了新興資產(chǎn)階級、市民階級的 女性與封建時期的女性社會角色的區(qū)別。由此,畫家傳達的是那個時期荷蘭社會健康、 質(zhì)樸而又高雅的審美意趣。

維米爾的代表作有:《倒牛奶的女仆》 ,通過對普通女仆日常勞動的描繪, 呈現(xiàn)出靜謐的家庭生活;《戴珍珠耳環(huán)的少 女》,溫柔美麗、明眸中似有萬千思緒的少 女被譽為“北歐的蒙娜麗莎”。

維米爾描繪的生活實際上是一種理想化的生活。繪畫和音樂在當時的荷蘭社會并不是普及的休閑活動。畫中的女性似乎不為時 光流逝和世俗雜事所困擾,心滿意足地生活 在寧靜的世界里。她們在某種程度上是世俗世界中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在此作為審美對象時,創(chuàng)作者非功利的審美態(tài)度尤為彰顯。

維米爾為我們描繪的似乎是一個世外桃源,其中的人物“不知有漢,無論魏晉”——這與當時尼德蘭這個國家整體處于上升勢頭并且政治、經(jīng)濟、宗教處處欣欣向 榮的社會大環(huán)境緊密相關。而身處18世紀動蕩的社會交替之際的法國,夏爾丹的作品中 卻沒有躁動之風。他的畫面是一個普通人的 世界,真實表達了第三階級安寧、平靜、儉 樸的生存狀態(tài)。他訴說的是這樣一個道理: 即使是平平常常的小人物,也一樣有權利在 這個世界上尋找到自己生命的愉悅、尊嚴和價值。這正是啟蒙思想家們所熱情倡導的“天賦人權”觀念。

維米爾作品中的人性和現(xiàn)實性的完美 結(jié)合是那個時代發(fā)展的需求,即人從封建制 度下解放出來需要進一步地、不加掩飾地關 照自己。這既是藝術本身的一種深化,也是 進一步揭示真實美感的必要所在。畫家以獨有的平和與寧靜創(chuàng)造出了極具自由的表現(xiàn)手 法,并將技法和情感、人性和現(xiàn)實性進行完 美結(jié)合,追求主觀精神世界和客觀現(xiàn)實世界 相統(tǒng)一的審美取向。

夏爾丹的廚房

夏爾丹所處的18世紀末期,法國正處于 封建專制王朝統(tǒng)治之下。連續(xù)在位的法王路 易十四、路易十五、路易十六昏庸無能,政 治腐敗,賦稅重重,社會階級矛盾尖銳。18 世紀中期,社會矛盾已激化到不可調(diào)和的程 度,大革命一觸即發(fā)。為啟迪民智,給大革 命提供理論基礎和思想支持,新興資產(chǎn)階級 首先在思想領域展開了反對封建統(tǒng)治和天主 教思想束縛的斗爭,并為此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規(guī)模空前的思想解放運動,史稱啟蒙 運動。

啟蒙運動,是歐洲歷史上繼文藝復興后 經(jīng)歷的又一重大思想變革。這是一個個人自 由和科學精神蓬勃發(fā)展的時期,知識受到高 度的尊重;而感情和精神上的功能以及詩意 的想象則退居到次要地位。屆時,一種務實 冷靜的藝術觀在社會上逐漸抬頭,以展現(xiàn)真 實、摒棄虛構(gòu)為原則的現(xiàn)實主義運動出現(xiàn), 這場運動將美術創(chuàng)作的題材擴展到對當代生 活的評價,尤其關注普通風景、平常百姓, 在法國掀起了向百年前荷蘭大師的風俗畫和 靜物畫學習的新趨勢。夏爾丹是其中代表人 物之一,在浮夸的世俗品味下,他的繪畫對 于自然美的堅守,顯得格外淳美動人。

夏爾丹多產(chǎn)的藝術生涯給世間留下了400多件作品,大多是風俗畫和靜物畫。他以 精細的觀察和虔誠的態(tài)度描繪普通人的生活 和樸實無華的靜物,反映了第三階級的理想 和美學趣味。他不再表現(xiàn)希臘羅馬的神話英 雄題材,也遠離了柔媚華麗的宮廷主題,而 將視角轉(zhuǎn)向當時巴黎中產(chǎn)階級和普通市民的 家庭生活。這與當時著名洛可可風格畫家布 歇不同——布歇畫中的人物大多是嬌艷的仙 女和“無所事事的小愛神”;而夏爾丹筆下 卻是一些辛勤勞動的婦女。夏爾丹的作品表 現(xiàn)出他的民主思想,他認為“真”和“美” 蘊藏在這些樸素的人民身上。第三階級人民的美體現(xiàn)在他們的內(nèi)心。他們務實、勤勞, 有崇高的道德力量,有熱愛勞動的美德。洗 衣婦、廚娘等人們雖然是普通的平民百姓, 但夏爾丹可以發(fā)掘其中的美麗和詩意。

夏爾丹的風俗作品主要有《削蔥頭的婦女》、《餐前祈禱》、《洗衣女工》等等。他的作品直白樸實,內(nèi)容與涵義可以說是一覽無余;但正是這一個個再普通不過的場景,觀眾卻很難將眼睛從畫面上移開。

夏爾丹的風俗畫中,背景常常是幽深的色調(diào),彌漫著安謐與祥和,似乎要把觀眾也 拉進畫中。厚厚的筆觸如土壤般樸實厚重。在這里,世俗的觀念被瓦解了,簡單、樸素 甚至貧窮也變成了一種恩賜,人們在這份恩 典中得享喜樂。正如安息不是在舒適的皇宮中,而是在激流瀑布前安睡的小鳥心里。

但夏爾丹的這份安謐與維米爾的世外桃 源又有所不同。維米爾筆下的世外桃源令人向往,卻只可遠觀,似乎我們前進一步,便會打擾了那空靈的意境;而夏爾丹的安寧是 家常的,是我們每個人幼時家中廚房里昏黃燈光下的祥和,使人油然而生親近之意。結(jié)合時代背景來考慮,這份祥和與家常卻又對抗著“高貴嫵媚”的洛可可藝術,似乎蘊含 著時代的風雷。從這個角度講,夏爾丹比維米爾要更進一步——他的藝術有著鮮明的人民性。

夏爾丹在一生的創(chuàng)作中,始終關心著普 世民眾的生活,與第三階級的人民保持著血肉的聯(lián)系。夏爾丹和當時啟蒙主義的文藝作 品都在表現(xiàn)這樣一個事實:將中下層人民的 樸素世界和貴族的豪華世界對立起來。在夏 爾丹的這些作品中,都預示了貴族階級注定 要滅亡,未來的世界應該是屬于有進取心的 第三階級。由于歷史的局限,夏爾丹并沒有《餐前祈禱》 夏爾丹 《洗衣女工》 夏爾丹直接提出革命的要求,但他為迎接革命的到 來而堅定地站在人民一邊,并作了一些鼓吹 和宣傳。法國大革命的風暴席卷歐洲之后, 資產(chǎn)階級不再需要宣傳道德的作品,而是鼓 吹英雄主義,宣傳公民斗爭精神的新藝術。 由此,革命古典主義藝術應運而生。

從荷蘭小畫派到法國現(xiàn)實主義

幾百年前,荷蘭小畫派的畫家們是歐洲 最早走出宗教牢籠的畫家群體,他們不再面 向教會和宮廷,不再仰“供養(yǎng)人”的鼻息, 不再尋求特權的保護。現(xiàn)實中的城市民眾通 過市場而牽引著藝術家,加之當時荷蘭人民 安適富足的生活以及自信和務實精神的影 響,使荷蘭小畫派首先踏上一條現(xiàn)實主義藝 術的道路。

“17世紀的荷蘭小畫派不僅為法國風 俗繪畫提供了方便的命名法,還有利于定義 其題材的范圍和它們的繪畫表現(xiàn)方式。夏爾 丹的繪畫主題就被稱為‘一洗北歐繪畫的道 德說教和低俗噱頭’——某種程度上,這個 形容可以延伸到作為一個整體的18世紀法國 風俗畫。于其說法國風俗畫家的作品亦步亦 趨地跟隨在逝去的佛蘭德斯大師們的風格后 面,不如說在大師們達到的藝術高峰下面, 并定下了視覺基調(diào)后,法國后繼者的作品也 有其獨特的風格和地位。”

(蘭瑩/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外聯(lián)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