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我們真的很荒誕

第54屆威尼斯雙年展以色列館斯嘉麗-朗道作品《鞋帶》

斯嘉麗-朗道（Sigalit - Landau）一直努力著，使用她的充滿了痛覺的詩意挖開死海的表面，掘出政治掩蓋著的傷口，讓我們看見我們所應(yīng)該尊敬的痛楚。

54屆威尼斯雙年展以色列國家館帶來了斯嘉麗-朗道的個人展，《一個人的地板是他人的感覺》。這句話改編自一句俗語“一個人的地板是另一個人的天花板”。這也是她一直想要展示給我們的話語，這句話展示了她長久以來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她始終關(guān)注著在政治籠罩下游離著的個人，腳下的位置決定了他的生命形態(tài)，而個人卻只能模糊地痛苦于世界加諸的定位，她要用她的藝術(shù)，讓我們感受到世界上最低處的生命存在。

斯嘉麗一直工作于地球上最低處，死海，（低于海平面456米）。她的作品始終伴隨著死海沿岸的生存與痛苦：存在就必然產(chǎn)生的游戲；鋒利且動蕩的邊界；代表著生命但越來越少的水；生存所必需卻多得致命的鹽。

在以色列國家館中她裝置了粗大的水管，大量的水閥，挖開的建筑結(jié)構(gòu)。想讓去看看這些世界的基礎(chǔ)。掛上一張漁網(wǎng)，其上厚重地密布著結(jié)了晶的鹽。一個視頻里，涂滿了鹽的鞋沉入中歐的冰湖。地面上投影著視頻作品，一群男孩在沙灘上玩著游戲，投出刀子，在刀子落地之處劃出自己的領(lǐng)土邊界，不斷投出，也不斷改變邊界的位置，擠壓他人的空間。另一視頻里一群裸女，在不斷地將沙子拉進大海。

一張圓桌，上陳12臺不同規(guī)格與大小的手提電腦，如同會議現(xiàn)場。每臺電腦里都在播放著近似卻不同的視頻影像。這是裝置作品《鞋帶》（Laces）。隨意選擇一個位置坐下來，帶上耳機，我們就進入了會議現(xiàn)場。我們聽到圓桌前的人們在談?wù)撥妵笫拢I(lǐng)土問題，種族矛盾，領(lǐng)土爭端，未來的計劃。電腦里顯示的是圓桌之下，一個小女孩的惡作劇，她把圓桌前會議的人們的鞋帶通通拆開，與鄰座的鞋帶系在一起。

我們坐在桌前，如同視頻里“愚蠢”的大人一般，并無法直接看到桌下。轉(zhuǎn)頭，看看鄰座，他們的屏幕里也是這個小女孩在開心地拆系鞋帶，但看的角度有些不同，就如同攝影機就安置在每個與會者各自的椅子之下。我們可以任意選擇向左或右，用任何一個座位的角度觀察屏幕里的小女孩。我們用不同角度可以輕易地確認她的位置，她就在圓桌中間，圓桌上環(huán)形排列的屏幕里立體地鮮活地證明了這一個小精靈的存在，就如同她從未存在過一般。

這是一個小孩子幼稚的玩笑，沒有什么目的，也沒有什么惡意。就如同人類生存著，就必然會產(chǎn)生游戲。游戲是生存最基本的產(chǎn)物，最自然的生活與現(xiàn)實。這個游戲就是一個最簡單的關(guān)系的介入，游戲簡單得似乎無法找到任何直接的意義。因其簡單明了，清晰地展示出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深刻地產(chǎn)生了這么一個寓言，闡述了這么一個強烈的反差。在小女孩單純的心靈里，自然對于枯燥干澀的政治外交興趣缺缺，就算身處其中，也選擇性的無視，小孩子自然會去尋找她覺得有趣的東西，比如拆開鞋帶這樣的小玩鬧。就如同我們每一個人的童年歷程一般，為什么我們會變成桌前的嚴肅“與會者”？而不再是這么一個美好而純粹的“孩子”？是什么造就了這個變化？是福是禍？

小女孩虛擬出的存在感，與現(xiàn)實中的虛無產(chǎn)生撕裂，她一定曾在這張桌子之下；她的童真與每一個觀眾都能相互呼應(yīng)。就是藝術(shù)家所設(shè)定的對應(yīng)，藝術(shù)家將我們設(shè)入了小女孩所處的位置，也就是，我們每一個人都在世界這張大圓桌之下，聽見政客們的嗡嗡酣談。

斯嘉麗又同時讓我們坐在“與會者”的位置上，坐在桌邊的座位上，聽著同伴的討論，一邊看見桌子下小女孩的玩耍。藝術(shù)家這兒又將我們設(shè)入了“與會者”的位置上，讓我們看見自己就是將政治與外交強加于桌子下無辜的人們的罪魁禍首之一，或是一名無情的旁觀者，或是一名丑惡的幫兇。但無論力量多寡，我們都對世界有能力，也有責(zé)任，我們已經(jīng)參與了世界，我們都是在世界政治格局里的廣大參與者之一，我們都有能力改變他人的生命，我們都在談?wù)撜巍?/p>

“與會者”與“小女孩”展示著兩個完全格格不入的靈魂，藝術(shù)家讓我們看見他們，并看見自己。我們竟然真的同時擁有這么兩種完全不能兼容的人格。我們每一個人與他人的關(guān)系，都如同這張桌子所展示的一般，我們都被世界所左右，似乎只能隨波逐流，軟弱無助。也能討論點什么，也能做點什么，也能改變他人的命運。我們都擁有這兩種截然相反的身份，我們?nèi)绱藦?fù)雜，如此荒誕。

看清了藝術(shù)家給予我們的兩種身份后，我們在回頭來看看這個小惡作劇。因為惡作劇的雙方變成了同一個人，因此這個簡單的胡鬧就突然變得荒誕起來。加入兩面性的身份元素去解讀，這個“行為”依然在講述著極其復(fù)雜的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我們的鞋帶胡亂地系在一起，人與人之間總是無可避免地混亂，并互相影響，我們無法缺席這一關(guān)系，我們永遠都在影響與被影響之中牽扯不清。小女孩在試圖將每一個人系在一起，這是作品中唯一的“動作”，也是這個作品唯一的“指向”，是藝術(shù)家本人的投影，是藝術(shù)家創(chuàng)作這個作品的意義所在。她要讓我們能夠看見自己，能夠看見他人，她要用她鋒利的藝術(shù)介入一切冷漠的分離，讓每一名人類終能聯(lián)系在一起。

斯嘉麗-朗道作品《鞋帶》評論圖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