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譽為“九市精華萃一衢”的北京琉璃廠,在古玩界也是聲名顯赫、無人不知的地方。琉璃廠坐落在北京和平門外南新華街,東西走向,長約一公里,其中商鋪星聚、牌號林立。1949年以前,這里曾是清代遺老遺少和外國洋使節(jié)們買賣古玩、賣弄見聞的地兒。一直延續(xù)到20世紀中期,北京的古玩市場還只是獨此一處。自從20世紀晚期以后,北京幾處大的文物交易市場逐漸形成規(guī)模,像潘家園、報國寺、大鐘寺,還有北京古玩城、程田古玩城、天雅古玩城等,都先后橫空出世、各領(lǐng)*,與琉璃廠幾分天下。這樣一來,琉璃廠在古玩經(jīng)營上不可避免地被人分去了幾碗羹,但是盡管如此,它在北京乃至全中國、全世界“好這一口”者的眼里,仍不失為尋珍淘寶、賞玩古今中國藝術(shù)品的“正統(tǒng)”地帶。尤其是在經(jīng)營古今名家字畫方面,琉璃廠至今仍無可替代地牢牢坐在第一把交椅上。 在素有琉璃廠“第一鋪”的書畫大亨榮寶齋門前,記者被幾名衣著土著的年輕男女團團圍住,被問及:“買不買名人字畫?” 記者反問:“你們有哪位名家的什么名畫?” 一小伙子搶答:“你想買誰的畫我們都有!” “閃開閃開……”此時,幾位榮寶齋工作人員喝道而進,未阻止門前的鬧劇??雌饋?,這種情形他們見得太多,早已見怪不怪了。 “齊白石的蝦,你們有嗎?”——“有!” “徐悲鴻的奔馬,有嗎?”——“有!” “唐朝古畫、清代名人畫……”——“有!有!有……” 記者跟定其中的一位,由他領(lǐng)入榮寶齋斜對面的一條小巷,再直著向前走了不到100米,進入右手邊一家院子。 熟悉北京的人一眼就能辨認:這是一處拆除未竟的半拉子四合院,主屋沒有了,只剩下兩間狹小的廂房,看上去住了兩三家人,擁擠不堪。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到過這種地方,置身其中,假若你不刻意去記住外面的繁華都市,你或許會以為是到了老舍先生筆下的“龍須溝”——一條隨意用青磚鋪就的過道,一半浸泡在婦女們隨手撒潑的洗衣水里,臭氣熏天。有幾個鄉(xiāng)下女人正在洗衣服,旁邊跟著她們的小孩,見我進來,大家都很羨慕地看著領(lǐng)我進門的“字畫獵人”。 走進“字畫獵人”的房間,記者大開眼界:墻上、桌上、床上,到處都掛著、擺著“名人字畫”。細看落款,更讓人垂涎三尺:張大千、范曾、吳冠中、韓美林……中國近現(xiàn)代知名畫家?guī)缀鯚o一漏網(wǎng)。 記者點名要韓美林、史國良兩位畫家的畫作。不一會兒,小伙子就從抽屜里翻出韓美林的兩張馬、史國良的《維吾爾姑娘》。 記者詢問:“怎么讓人相信你這是畫家本人的真畫呢?” “那好辦!”小伙子從抽屜里取出一個小本子,翻了幾頁答復我:“這幾幅畫都可以帶畫家與受贈者贈畫現(xiàn)場的照片!”接著,他從一只檔案袋里取出兩張照片,一張是韓美林與友人共同舉畫的場面,另一張是畫僧史國良與友人帶畫作的照片。 “如果您還嫌證據(jù)不充分,還可以帶鑒定證書!”小伙子見我猶豫,邊說邊取出一份鑒定證書。鑒定書的落款單位是“國家文物局書畫鑒定中心”,蓋有鋼印,還有鑒定專家的簽名與私人印鑒。無論是鑒定單位或鑒定專家,此證書無疑都具備很高的權(quán)威性。 接下來開始談價。我開門見山地說:“我知道,你們賣的都是假畫,我也是做書畫生意的,這些畫開多少價?說實在點!” 小伙子答道:“當然,大家都是同行,一定以最低價賣給你……這樣吧,光要韓美林的畫這一種500塊錢,高仿的要3000塊,要照片外加200元,要證書外加2000元!史國良的也差不多,都是這個價!” “你能帶我去見見臨摹這兩幅畫的作者嗎?”我又問。 小伙子一聽連聲說:“不成、不成,這樣做壞了行內(nèi)的規(guī)矩!他們不會答應(yīng)跟你見面的!” “他們都是些什么人?住在哪里?” “這些事一般人是不會問的,看樣子你入行不久,像是個生手。我跟你這么說吧,那些人本身也都是一些畫家、高手,有的還是美術(shù)學院的研究生、高材生,只是目前還沒有打出名頭,利用這玩意兒掙錢。他們用功畫的東西呀,神仙都分不出真假!加上這些證書、照片,它就是真的啰!”
“畫家本人也分不清真假?” “也可以這么講!我聽人說,從前仿作的齊白石畫,連老爺子自己都說分不出真假!那些老畫家一生得畫多少畫,送給誰、賣給誰了都記得那么一五一十?記不清楚吧?得,這高仿品就畫得鼻子眼睛一個樣,誰能證明它是假的?不能!別看這些東西擱我這兒賣三個錢不值兩個錢,可你要是在拍賣行有熟人,給他10%的好處費,它不也要幾萬幾十萬地往上叫喚?” 磨了半天,記者花了300元錢的帶路費,終于買通了小伙子,他答應(yīng)帶我去見他的上線,也就是這些假畫的批發(fā)商。至于能不能見到那些畫畫兒的人,他說“那就看別人買不買你的賬!” 其實,小伙子的上線就在琉璃廠西街,雖然我們走的是后門,但看得出前面應(yīng)該是家門面。出來開門的是一位北京當?shù)氐闹心耆耍』镒臃Q他韓哥。那人警惕性很高,小伙子剛說了句“這位先生想買韓美林的畫……”他立馬封門:“你扯什么蛋哪你?這兒哪有什么韓美林的畫?要買上榮寶齋去!”不待我開口,門就“砰”的一聲被關(guān)上。 小伙子訕訕地對我說:“韓哥不相信你,他前面有大店面,我這里賣500元的畫,在他前面的店面內(nèi)最少要賣5萬元……我跟你說的都是真話,往后你要買畫就找我,一定給你優(yōu)惠價!” 幾天后,記者通過多種渠道,終于在距離通州區(qū)宋莊不遠的一處農(nóng)舍里見到了一位專事名畫臨摹的年輕人。他來自安徽,畢業(yè)于一所師范大學美術(shù)系,到北京已經(jīng)有三年了。 “我有好幾個同學都在這兒。其實我們原本是慕名宋莊而來北京的,想在這種相對比較自由的環(huán)境下搞創(chuàng)作,走出自己的藝術(shù)之路。可是,要真正走出自己的路太艱難了,我們還得吃飯過日子不是?總不能讓父母養(yǎng)著我們來圓自己的藝術(shù)夢吧?我們只好像許多先行者一樣,在出名前靠臨摹名畫掙錢維持生計……其實這種臨摹特別簡單,繪畫基礎(chǔ)較好的人都能辦得到、畫得好。尤其是臨摹畫家早期的作品更容易,一般都比較稚嫩一些,即便描摹失真,買家往往也會認為是畫家早期不成熟的作品,不去求全責備……” “你一張臨摹畫賣出去多少錢?”我問年輕人。 “給老客戶的價格一般都在200元左右,如果是特別定制的稍稍貴一些。我知道,那些畫販子比我們掙錢多,可是生意還得做??!我們總不能成天自己四處亂闖去賣畫呀!” 因為談得高興,年輕人還給我透露了一些“絕密”消息。他說,他也直接給拍賣公司送過假畫,給驗貨人好處,并答應(yīng)成交后五五分成。 “拍賣公司明知道是假畫還敢上拍?”我問他。 “假如拍賣公司都像您想象得那么干凈,我就不用臨摹贗品,可以創(chuàng)作自己的畫了!”年輕人一臉無奈的苦笑。 “你的假畫在拍賣公司成交過嗎?” 他笑了笑,沒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