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期,我同億萬群眾一道,置身于運動浪潮之中,被一種神圣信仰所感召和驅使,向偉大領袖敬獻忠心,同時也在浪費著青春。每天揮動語錄本,高呼口號,打倒黑幫,橫掃一切牛鬼蛇神,以極左面目出現在政治舞臺上,似乎很革命,生活得很充實。然而當靜下來時,又不無空虛之感,懷疑這種斗來斗去的做法有什么意義。特別是長時間買不到書,買不到連環(huán)畫,心里更是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
一個人長期致力于某件事,當興趣變成嗜好后,就很難割舍了。買連環(huán)畫讀連環(huán)畫,已成為我生活中離不開的必要內容,一旦失去,是很難受的事,如同習慣要被強制改變一樣。
那時幾乎所有上層建筑意識形態(tài)領域的機關單位都停工停產,都投入*中,出版部門也不例外,因此沒有連環(huán)畫再出版發(fā)行了,我內心很苦悶。怎么辦呢?雖然書店照樣開門,但賣的全是老人家的語錄、詩詞和畫像,少數柜臺里有些另樣東西,顯得格外搶眼。那就是《收租院泥塑群像》攝影畫冊,以及《越南必勝美帝必敗》、《搗亂失敗再搗亂再失敗直至滅亡》等宣傳畫冊,這些符合斗爭大方向的印刷品仍允許出售,我在實在沒書可買情況下,也只得將這些非連環(huán)畫、但屬于形象性畫冊的作品也買下。
連續(xù)三、四年連環(huán)畫出版空白,造成我饑渴難耐,但看不到光明出路,只好沉默,苦苦等待。
出于斗爭形勢需要,當時群眾造反組織中對立的雙方,除了出版派性色彩濃重的小報外,還將矛頭指向中央領導人,內部編印了一些丑化某些高級領導人的漫畫集,如《斬斷劉XX伸向文藝界的黑手》、《打倒彭XX》、《賀X罪惡史》等,這些漫畫集內容不外乎誣蔑攻擊老一輩革命家,但運用的漫畫手法很嫻熟,經過夸張變形,人物造型頗能抓住特點,畫出來的人物形象惟妙惟肖。見到這些宣傳品,我也保存起來。后來這些漫畫集成為惡毒攻擊老一輩革命家的反動材料,我將它們當作特定時代產物,當作一段歷史寫照予以收藏,這也是一種獨特的紀念方式吧。
我所在單位,在“斗批改”進入改的階段時,全體下放到京郊去鍛煉,洗心革面,隨后在*第一號通令下達不久,便徹底解散了。單位被撤銷,人員大部分安置到鐵路部門去充當勞動力,接受工人階級再教育。
經過三天學習班教育整頓,我被分配到位處房山縣的石樓車輛段當臺車工人,這時已是1969年10月。
難忘呵1970年初春,當時我正處于死心踏地從事繁重體力勞動,幾乎忘掉專業(yè)、忘掉連環(huán)畫的狀況,突然又見到了連環(huán)畫曙光。這一線曙光,令我內心欣喜若狂;這一線曙光,猶如強心劑,使我的連環(huán)畫夢又甦醒了。我掩飾住激動情緒,仍像往常一樣,干活、吃飯、學習、睡覺、仿佛什么都不曾發(fā)生。
原來三月某天《文匯報》上,用整版篇幅刊登了革命樣板戲《智取威虎山》連環(huán)畫初稿。編者按寫道是為了宣傳毛主席革命文藝路線、特別用連環(huán)畫形式編繪出革命樣板戲,作為征求意見稿聽取廣大工農兵意見。由于作品較長,將分期連載。我利用在車間負責墻報的便利,悄悄扣下《文匯報》,直到《智取威虎山》全部登完,才轉交其他師傅閱讀。一個周末,我把報紙帶回家,趁著星期天休息,將報紙攤開按畫幅大小剪成一幅幅,然后用夾子夾起來。這既是近四年來第一次見到的連環(huán)畫,又是我親手制作的連環(huán)畫剪報,我將它放入書柜里。過了幾個月,書店里賣上海正式出版的《智取威虎山》,印得很清晰,裁得也整齊,我馬上買了一本。既然有了正式書,剪報作用不大,我便處理了。如果能保留到今天,這本樣板戲剪報,其價值將不同尋常。遺憾的是難以挽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