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不愿意別人打擾。”
我們的頭低下來,回家吧。爺爺是別人的,不屬于我們。
我們不明白為什么那么多人喜歡他。難道人們有權(quán)利喜歡一個拒不見自己孩子的人嗎?
然而很多人都說爺爺很尊重別人。曾有人看見他送客一直送到加州莊園大門口,為他們采摘花園里的檸檬。他曾為來自瓦洛里的理發(fā)師歐仁·阿利亞畫過速描, 為尼斯的裁縫米謝勒·薩波納畫過畫。甚至給自己的狗畫過一只盤子。
但是卻什么也沒為我們畫過。
這就是畢加索。
當(dāng)然也有些拜訪是令人欣慰的,父親很放松,爺爺很高興。他們在一起談?wù)撐靼嘌溃務(wù)撛谖靼嘌赖挠H戚,談?wù)撀眯杏媱潱瑲夥辗浅H谇ⅰ?/p>
我們屏住氣,以免破壞這和諧、幸福的時刻。
還有后來,我們幾個同齡人,爺爺稱之為“一幫孩子”,其中有帕洛馬和克勞德(弗朗索瓦絲·吉洛的孩子),卡特莉娜·于坦(杰奎琳·羅克的女兒),還有我們兩個保羅的孩子,大家在一起玩。都是年齡差兩三歲的孩子。叔叔、姨媽、侄子、侄女都穿著短褲,在加州莊園亂七八糟的世界里一個比一個淘氣、調(diào)皮,大廳馬賽克地面上畫的都是格子,貓兒趴在花園里的樹上和雕塑上,我們在儲藏室里玩捉迷藏,樓梯上追著打鬧玩耍,吵鬧聲、喊叫聲、打鬧聲伴隨著畢加索加油助威聲,他是這些孩子的爸爸,又是那些孩子的爺爺。不過,對于所有的人來說,卻是個玩伴。
這樣的時刻對于我來說簡直太神奇了。總的說來,那時我們還是被認(rèn)可的。在玩瞎子摸人游戲時,抓鬮該我蒙眼睛了,我擔(dān)心看不見這神奇的場面,就大喊大叫:
“我不要看不見,饒了我吧,我不愿意看不見。”
“不愿意看不見。”雙重否定等于肯定。我想吸吮眼前不可多見的幸福時刻的蜜汗。
那時,帕洛馬和克勞德的母親還沒有沖出把她囚禁得太久的加州莊園的大門,她的兩個孩子還可以住在莊園里。
那時,巴勃利托和我還能見到爸爸媽媽的爭吵的幸福時刻。
那時候,我們倆還可以接長不短地在城堡中住上一夜,但從來沒超過兩夜,房間是臨時在過道搭成的。我們的存在打擾了畢加索的工作,也打擾了杰奎琳·羅克,因為她要與老爺單獨呆在她在畢加索周圍立起的黃金牢籠里。
還有些時候, 巴勃利托和我來時不敢大聲喧嘩。這種情況一般都是爸爸不想讓我聽到爺爺對他的責(zé)備:“你養(yǎng)活不了他們”,“他們得有一個負(fù)責(zé)的爸爸”……
我覺得這些武斷的教訓(xùn)很沒有意思,也可憐爸爸在這位虐待狂面前的態(tài)度。
為了逃避,我就盡量去想大海、陽光、海灘、同伴和那條破舊的小舢板。我設(shè)想有一位漁夫爸爸每天帶我們出海打魚,然后拿到市場上去賣。一位不愿依附畢加索而忙于家務(wù)的母親。還有一位爺爺畢加索……
我還設(shè)想了一些親戚,不過這些親戚不是別人強加給我的。
同樣我還回憶起卡特莉娜·于坦給我們談起為了不影響大師的工作,她母親把她送進(jìn)學(xué)校。百無聊賴之際,她在自己的小房間里給我們上起了課。這是一位嚴(yán)厲的教師,臉上掛著微笑,戒尺卻往手上打。
她對我們的懲處也許是一種發(fā)泄,是對畢加索的加州莊園不接受她而表示的不滿。
有一天,我曾看見爺爺也有心情不好的時候,不禁大吃一驚。變成畢加索夫人的杰奎琳·羅克會用這樣或那樣的方式告訴我們見爺爺?shù)臅r間快結(jié)束了,一次,在她還沒有做出表示之前,我為了看看還剩下多少分鐘,下意識地看了看手上的表,那只表是媽媽不知怎么心血來潮,過分慷慨送給我的。沒想到爺爺竟然投來一個痛苦的眼神:
“你煩了?”他問我。
我這是第一次看到爺爺真實的煩惱、真實的目光:那是一位實實在在的爺爺?shù)哪抗狻?/p>
我的心靈受到了觸動,不能打破這美好的時刻,我沒有出聲回答爺爺。我心中好擔(dān)心我們?nèi)撬臒┑漠吋铀鲿匦赂‖F(xiàn)出來,擔(dān)心他會趕走這曇花一現(xiàn)的充滿深情的一刻,而我卻把這一閃而過的光明牢牢地銘記在腦海之中。
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在加州莊園花園邊上建起了一座房宅,擋住了遙望大海和勒蘭島的視線,破壞了城堡的景觀,爺爺便在穆汕買下了一處普羅旺斯風(fēng)格的莊園——生命圣母院。
這是一座真正的軍事掩體,周圍布滿了電網(wǎng)和鐵絲網(wǎng)。門口安裝了一套攝像裝置可以監(jiān)視來人 ,院子里還放養(yǎng)著隨時準(zhǔn)備撲向不速之客的大狼狗。
到生命圣母院的拜訪變成了由鐵面無私的圣地衛(wèi)士杰奎琳操控的正式官方會見。
畢加索是否知曉她筑起的壁壘?我真擔(dān)心他是知道這一切的。因為只有他本人才可以賦予杰奎琳這種權(quán)力。
受弗朗索瓦絲·吉洛那本《與畢加索生活在一起》的傷害,爺爺已不再接納克勞德和帕洛馬,而且為了擺不到桌面上的理由,爺爺也拒絕接納瑪麗-泰蕾茲·瓦爾特的女兒瑪雅。這一時期,只有我父親還可以見到畢加索,而且很看重一定要有巴勃利托和我陪伴著,以便證實他還在照顧我們。為什么我們見爺爺時他總是在場?為什么從來沒有一次他不在場?否則,我們可以向他表明我們不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配件。否則,我們本來可以向他打開想象之門,讓他明白我們所期待于他的是什么。